母亲常常坐在家里,精神恍惚,单位领导替她打了病休报告。
长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。那时,他只恨自己长得不够快。为了省几个钱,他去很远的郊外打荒草,再背进家门。母亲的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了,他把泪往肚里咽了又咽,终于没有哭出来。
他没考大学,工厂子弟学校正在招老师,他居然考上了,做了体育老师。
后来,他结了婚,日子过得磕磕绊绊。就算母亲犯了病,损坏了东西,妻子也不吭声。他觉得,这就够了。
日子刚过安稳,有一天,父亲回来了,原来,那女人花光了他的钱,跟别人走了。父亲说:好歹你是我儿子,有血有缘关系。”
妻子说:“该养儿子时,不见你的影子;快要养老时,你就跑出来当爹。”
母亲走过,拉住儿子的手,说:“让他回来吧……”
儿子不吭声,抽了一地的烟头。末了,他问母亲:“你真的不恨他?”既是问母亲,又是问自己。
他去了父亲居住的小屋。已是深秋,那里冰冷冰冷的,只有一张小床、一个小电炉、几包方便面。
父亲见到他,紧张得像一个孩子,说:“坐吧。”
他坐在床上,居然比父亲高了一截。两个人对着抽烟,很快,屋里烟雾缭绕。
后来,他站起来,走到门口,父亲跟在后面。他说:“星期天,我来接你。”
他在离家很近的地方,给父亲租了房,跑前跑后地忙着装修,墙壁是他亲自刷的,屋里的桌椅碗筷,都是他去买的,做这些事时,他好像不恨父亲,居然有些欣喜。
妹妹来了,说:“哥,你想好了?”
他点点头。
母亲跟着父亲生活,很久都没犯病。他经常去,坐在小院里,很少说话。
他看到父亲给母亲梳头,很轻很轻,掉的头发,他一根根拾起来,放进一个小盒子里。
父亲说:“老伴啊,叶子都掉光了,我们这两棵老树,就该走啦。”
母亲微微一笑。
他站起身,他的心第一次变得宽广了。
那天,他教邻居的孩子写字猛然发现,爱比恨只多一笔。就这么一笔,写出的却是人间的冰火两重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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